Chapter 4 – 约定(04)
某日傍晚，温砚洋上楼来作客。
当我要出门帮外婆跑腿买东西，他就从椅子上起来，陪我一起去。
宁静街巷里，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地面上的那两道黑影，让我的目光一时凝驻，无法移开。
「这次段考考得还好吗？」
「还可以，我尽力了，你呢？」
「也是尽力了，但再过不久又有模拟考，已经考到有点麻木了。」他笑起来。
回到公寓前，对面人家养的狗忽然对我们汪汪叫，温砚洋走过去，站在栅栏外逗弄那只狗，似乎玩得很开心，不时听见他在笑的声音。
这一幕，让我想起当初来高雄的第一晚，我在房间窗前看到他和这只狗玩，后来他发现我，两人还在楼梯口聊一会儿。
那些回忆，彷彿昨天才发生似的，但我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继续看到这样的身影？
我不自觉握紧手中的袋子，那些积累在胸口已久的话，都在这一刻锋涌而上，再也藏不住。
深呼吸，鼓起勇气，我开口：「温砚洋，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可以呀。」
嚥嚥口水，我保持自然地说：「关于大学……你心中的第一志愿，是哪一所？」
温砚洋回头，接触到他的视线时，我呼吸不稳，喉咙乾涩，甚至紧张地轻咬住下脣。
他静静凝望我片刻，然后微笑：「等时机成熟，我会第一个告诉妳。」
我怔怔然。
虽然他没有正面回应，但这跟他当初给范莫昇的答案，并不一样。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心里头的疑惑和不安纵然没减去多少，但还是决定等他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天。
而在那天来临前，我想选择先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相信温砚洋最终不会离我们而去……

「玟亮。」午休结束，袁珍真走到我身旁，笑瞇瞇地递给我一样东西，「这个给妳！」
她手上的红色信封瞬间吸引住我的目光，而黏在左上角的圣诞树贴纸让我很快会意过来，那是圣诞卡片。
「谢谢。」我有些惊喜，同时却也不好意思，「抱歉，我还没有準备卡片……」
「哈哈，没关係啦，是我提早先给妳的，因为圣诞节是这个星期日，所以我原本打算等礼拜五再拿给妳，可是，刚好我有一件事想拜託妳……所以才决定提前拿出来。」
「拜託我？什么事？」
她抿抿脣，突然间扭捏了起来，慢慢伸出原先放在背后的另一只手，我这才发现还有另一份蓝色信封。
「妳能不能……帮我把这张卡片，拿给温砚洋？」即使教室里一片吵杂，她还是说得很小声，「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单纯的想祝他圣诞快乐，虽然我没什么机会和他说上话，但还是想在这一年有所表示，不再让自己留下遗憾。当然，我也没有要他回应啦，只希望这张卡片能够送到他手上，这样我就很满足了，只不过我怕拖得越久，就越没勇气送出去，所以决定提早拿出来……」
袁珍真双颊泛红，满脸腼腆，音量变得更小：「妳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我顿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啊，没问题，那我今天晚上就帮妳拿给他？」
「不不不，不用那么快，就……圣诞夜或圣诞节那天再给他就行了！我只是想先请妳帮我收着，因为我怕到时候后悔，结果把卡片收回去。」她用力摇头，眸里尽是羞怯和喜悦，「谢谢妳，玟亮，真的感激不尽！」
袁珍真离开后，我仍在座位上动也不动。
她的请求，让我不自禁对那份蓝色信封，怔怔发起呆来……

『亮亮，妳可以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州樵吗？』

我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到了远处，想得正专心，前额就徒然被推了一下。
「出来，我有话问妳。」范莫昇话一落，随即甩头就走。
我揉额瞪他，起身跟出去，在走廊上，他劈头就问：「阿洋到现在都还没有跟妳透漏什么吗？」
【徐凤年眼神坚毅，微笑道：“有我在，天下无不可之事。”】 温砚洋的保密到家，终于让范莫昇开始不耐烦，中间甚至还动脑筋到外婆身上，想拜託她去跟温砚洋问问，虽然结果还是无用。
「没有。」我无奈叹。
「真的？」他冷冷睨我，「妳最好别骗我喔。」
虽然温砚洋真的什么都没说，但他允诺过会第一个告诉我，我才能心平气和地直到现在，却让范莫昇因此觉得有鬼，事实上，温砚洋当时的那句话，我确实也没让他知道。
「阿洋那家伙，该不会是打算等到放榜的时候才肯说吧？」范莫昇不悦的碎碎念，半晌后，他忽然话锋一转：「妳桌上放的是什么东西？」


Chapter 4 – 约定(05)
「什么？」
「妳刚刚桌上不是有一份蓝色信封？我看到上头有阿洋的名字，那是什么？」
「喔……那是要给他的圣诞卡片。」我随即又说：「不过，不是我给的，是有人託我拿给他的。」
「最好是，明明就是自己要给，还不承认。」他哼笑。
「我没骗你，真的是有人拜託我拿给他的。」
闻言，他微微瞇起眼睛，「妳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卡片啊，妳不会真的要拿去交给阿洋吧？」
「这是给他的，本来就要交给他啊。」
「哇靠！」他摆出像在跟白癡说话的表情，「如果里头写的是给阿洋的告白，妳也要给吗？」
我哑口片刻。「就算是那样，那也没办法，毕竟这是……」
「怎么会没办法？就把卡片藏起来，假装已经给阿洋，不就好了？」
「这怎么可以啦？」
「为什么不可以？」他咧嘴一笑，「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做，就算要我把卡片里的内容窜改掉，我都没问题。明明喜欢阿洋，却还要假惺惺的帮其他喜欢阿洋的人送信，这种智障的事，我死也不会干！」
我顿时间愕然不动。
木然了好一阵，我慢慢张口，乾哑的回：「可是，如果是朋友……」
「呵，我才不需要这种朋友，我只在乎我自己的事。不管是喜欢的人，还是想要的东西，就算要用抢的，我也会抢过来，而且不择手段。我管我自己的幸福都来不及了，为什么还要去考虑别人的幸福啊？我才不想当最后躲起来哭的那种人，更从不觉得搞牺牲成全有多了不起，表面上笑嘻嘻的把东西拱手让人，事后再来哭哭啼啼，这种人我最瞧不起。想要什么东西，就只能靠自己去争取，所以我没时间去替别人想。不争气不努力，只会笨笨期待别人给予的家伙，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啦！」
我又是一阵哑口。
当上课钟响起，他离开前，再次对我叮咛：「记住，如果阿洋有跟妳透漏任何消息，一定马上告诉我，听到没？」
「那如果温砚洋告诉你，你也会马上跟我说吗？」
他斜睨我一眼，毫不犹豫的坦白：「当然不会，我干么告诉妳？我疯啦？」然后就拍拍屁股，回到自己的教室去。
今年的圣诞节，我没什么玩乐的兴致，选择白天待在家里悠闲，下午再陪外婆参加社区举办的圣诞活动。
外婆买了圣诞礼物要送给我、温砚洋，还有范莫昇三人，原本还想亲手做圣诞大餐请我们吃，但温砚洋碰巧週末两天都和朋友有约，范莫昇的父亲这礼拜也回来陪他过节。少了范莫昇的聒噪，我度过一个算是清静惬意的圣诞夜。
虽然星期六温砚洋不在，我还是顺利约到他这天回来后的十分钟。他难得晚回家，十一点半，我才接到他的通知。
离开房间前，我拿起书桌上的蓝色信封，忍不住又专注看了一会儿。

『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做，就算要我把卡片里的内容窜改掉，我都没问题。』

听到范莫昇那么说的时候，我的呼吸有一刻是停止的。
他毫不掩饰的理直气壮，以及口气中的理所当然，都让我呆若木鸡，心头更是猛然一颤。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单纯的想祝他圣诞快乐，虽然我没什么机会和他说上话，但还是想在这一年有所表示，不再让自己留下遗憾。』

我对着信封整整发呆一分钟。
最终，我什么也没做，直接带着信下去三楼，温砚洋已经站在家门口等我了。
「亮亮，不好意思，拖到那么晚，刚刚和同学去唱歌，好不容易尽量提早走，结果还是现在才能回来。」他歉然。
我怔了怔，「抱歉，是我害你得提早回来的吗？」
「不是，跟妳无关，我本来就想早一点回来的，妳反而是我趁机落跑的好藉口呢。明天一早，我还得去亲戚家一趟，八点多我堂姊就会来接我。早点回来睡觉，比较不会那么累。」他莞尔，「对了，妳找我有什么事？」
「喔，我有东西要给你，因为你这两天白天都不在，所以才想晚上的时候拿给你……」我从袋子里拿出两份包装精美的礼物，以及一张米白色信封， 「金色的这一盒，是我外婆要送你的，然后这个银色的这一个，还有卡片，是我送的。祝你圣诞快乐。」
温砚洋眨眨眼，接过礼物时，眼神流露出惊喜，「谢谢。」他笑得灿烂，看起来很高兴，「帮我跟婆婆道谢，下礼拜一晚上我会上去看她，也谢谢妳的卡片跟礼物。」
他随即拿起我的礼物瞧了瞧，询问：「可以拆开吗？我挺想知道亮亮妳送我什么？」
我点点头，等他最后从礼物中拿出一顶深蓝色毛帽，我看见他眼中再次闪过喜悦的光芒，他二话不说当场将毛帽戴上，然后指着自己：「怎么样？好看吗？」
他开心的样子，不知为何竟让我的鼻头有一点酸，我点点头，由衷地回：「很好看，很适合你。」
「那就好，我刚好也想买一顶这样的帽子呢，谢谢妳，亮亮，抱歉让妳破费了。」
「不会啦。」我立刻摇头，「还有……」
「嗯？」
我接着又拿出那份蓝色信封，「这张卡片，是我班上有位女同学託我转交给你的，她和我们念同一所国中，所以也知道你的事。」
语落，我用听起来轻鬆自然的口吻告诉他：「上次在福利社，她就站在我的旁边喔，知道高中也和你同校的时候，她很高兴，说从国中时就很欣赏你了……」
原以为温砚洋会像方才那样笑，然而从卡片上移开目光时，他却抬起眸，定定地看着我不动。
他忽然间的沉默与凝视，让我当下微微一愕，不晓得是不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却也没有在他眼中发现一丝愤怒，只有深深的专注，彷彿要将我看透的专注。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那帮我谢谢那位学妹，顺便告诉她，我收到她的卡片了。」
「好。」我抿抿脣，怕自己会越来越尴尬，于是道：「那么……我上楼了。你早点休息吧，下礼拜见，晚安！」
「亮亮。」
我一凛，回头。
「妳不是曾问我，我心中第一志愿的学校，是在哪里吗？」他看我，「我现在可以跟妳说，但请妳先别告诉阿昇。」
我哑然，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提这件事，脑海乍然一片空。
面对眼前这张平静无波的面容，我忽然间有点想逃走，心底也不安起来。
明明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事到如今却又不敢听到他接下来的回答，偏偏我的双脚动不了，喉咙也发不出声，只能像个木头人僵站不动。
「我打算考的那所学校……」温砚洋启口，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的同时，慢慢吐出三个字：「在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