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 乌鸦麦田 (2) 今年的夏季画展主题是「麦田」，原本我找了方育息一起来，但因为他做二休二，我週休二日，时间敲不定，最后我决定自己一个人来，多出来的那张票则是上网以相同价格转卖掉。
或许是时代真的在改变，也或许是这次的主题偏冷门，暌违五年没有关注的夏季画展，票变得好抢许多，也不如以往需要排队入场的盛况。
我走进与五年前相比稍嫌空蕩的展场，映入眼帘的第一幅画是构图十分简单、画面有些昏暗的油画，因为色调及主题皆相似，我立刻联想到传说中的梵谷遗作《麦田群鸦》。不同的是，这幅画的一大片麦田中竖立着一尊孤独的稻草人，只有一只乌鸦盘旋在上空，然而乌鸦与稻草人之间的距离，却又让人分不清牠究竟是想接近麦田，还是正要离开。
我往下看了画作简介，这幅画的名字叫「乌鸦麦田与稻草人」，作者匿名，注解只有短短两行──
『乌鸦飞过麦田，对稻草人说了一句短暂的我爱你。
稻草人看着离去的乌鸦，不发一语，却站在原地，用一生的时间等待。』
虽然用色相去甚远，但文字的忧郁程度让我想起了五年前在「送别」展场看见的那幅《伞》，也让我不禁怀疑这两段话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我把画展逛完，看完各式各样的麦田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又走回了《乌鸦麦田与稻草人》前，看它最后一眼。
走进出口的纪念品店，不如印象中一样人声鼎沸，我才明显感受到今年夏日画展的冷清。最后我只选了两张《乌鸦麦田与稻草人》的明信片，便到柜檯结帐。
「一共是一百元。」
我愣了一下，直到收银员尴尬的在我眼前挥手才回过神。
「不好意思。」我递出一百元，待收银员将发票和包装好的明信片交到我的手上后，便快步离开纪念品店。
刚才在思绪空白的片刻里，我听见了于寞的声音。
『这次算妳免费。』
那是我们第一次重逢。
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我是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他的。
就算他做了别再见面的要求，只要我还有办法能够找到他，我都应该要待在他的身边，继续陪伴他。
下午，我收拾好包包準备前往医院，一开门却发现于寂提着一个纸袋站在门外，看起来正準备要按门铃。
我还来不及问任何话，于寂就先解释：「阿寞让我拿这个来还妳。」
我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我之前分批带到医院给于寞的笔记本。
心中闪过无限种于寞在这个时间点归还这些笔记本的原因，但碍于思绪紊乱，我只好先问：「他现在还好吗？」
于寂沉默半晌才点头，「他出院了。」
「出院了？」我瞪大眼，「那他现在在哪里！」
「别找他。」于寂第一次认真地注视我，他很少这么做，让我有些不安。
「又是他要求的吗？」
「对。」于寂说，「他说他会再来找妳，要妳暂时先别找他。」
我失笑，「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妳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妳现在无论去哪里都找不到他的。」他淡淡地道。
「我知道了。」我说。
最后于寂没再多说什么，只表示他差不多要走了，我们互相道别后，我便拿着纸带进门。
进门不到十秒我就后悔了，立刻又冲出门外，用尽力气对着已经走远的于寂大喊：「谢谢！」
他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不下三秒又继续朝他的车子走去。
我想他是听见了。
一直以来，谢谢。

Chapter13 – 乌鸦麦田 (3) 「程小冬小姐，我们多久没约了，好不容易有空约，妳就给我迟到，打电话还没接，不觉得有点太over吗？」
从我一到餐厅坐下，对面那个人就唸个不停，翻了超过五次的白眼。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说一句话配一个白眼的。
儘管心里很愧疚，但我一点也不想表现出来，于是冷冷回道：「还真是不好意思喔。」
「到底为什么迟到啦？」看来虽然我冷淡回应，他还是多少有感受到我的歉意吧，态度明显放软了。
「晚睡，所以睡过头。」我说。
「程──小──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妳耶，昨天妳不是十点就传了晚安的讯息──」
「够了，方育息。」我皱眉，正努力的克制想伸手摀住耳朵的冲动，「是我记错了吗？我没想过你可以这么吵。」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我才不会嫌他吵，最后，他说：「我只是担心妳。」
「谢啦，我没事。」我说，「昨天只是因为不小心把一本书认真看完了，所以才晚睡。」
「妳也会看书？」我睨了方育息一眼，他赶紧改口问：「哇，是什么类型的书啊？」
「一本爱情小说。」
「妳？」方育息一脸不敢置信，「看爱情小说？」
「好像从高中以后就再也没看了。」我淡淡一笑，「不过因为是朋友用心创作的，所以再怎么样也得看一下。」
「好看吗？结局怎样？」
「不错，结局蛮特别的，男女主角离婚之后，发现还是当个像家人的朋友最适合彼此。」语毕，我望向方育息，「你怎么不问书名？」
他耸耸肩，「我对爱情小说没兴趣，纯粹只是想听妳说说。」
「那就不说这个啦。」我瞇起眼睛，「其实我上次就想问了，你怎么会让张敏儿去国外？该不会你到现在都还没告白？」
「她就一直以为我喜欢妳啊。」方育息歛下眼，语气满是无奈。「而且她所说的那段『永生难忘』的感情，可是才刚结束呢！我不可能在她走出来之前再打扰她的，那只会让她离我更远。」
「那你至少也要在她离开以前，告诉她一声啊！解释你那时候说想认识我，只是想要跟她更有话题……」
「来不及了。」方育息打断我的话，「小冬啊，我本来就不应该利用妳了。现在的局面不是光靠解释就能扭转的。」
「别说什么利用不利用的，我看着张敏儿那么久，她很固执，有时候常常伤害到别人，甚至把自己搞得满身伤。她需要的不是一个能默默等待、默默守候她的人，而是一个能够带着她逃跑的人。她啊……总是独自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很多我们无法想像的痛。」
方育息愣愣地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餐点，喃喃自语：「……能带着她逃跑的人？」
「比起你自以为总有一天能等到她，还不如现在就立刻陪伴在她的身边。」我说。
「怎么办？小冬，我连她去的地方是哪里都不知道……」
我想他是消沉太久，傻了吧，努力克制想大力拍桌的冲动，我低声骂道：「那就想办法查啊！」
方育息终于抬眸，充满信心的告诉我：「好，我现在就準备、现在就去找！」
「不错，就是这个自信。」我露出微笑，接着看方育息起身，连忙问：「可是你工作呢？不是说明天要上班？」
「我会请假的，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敏儿！」瞧他现在一说话，句末随便都能附上一个信心满满的惊叹号，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临走前，方育息对我说：「虽然妳之前因为敏儿喜欢那个于寂，所以从来不肯鼓励我，但现在我真的要谢谢妳。」
不过就是句谢谢，也能说得那么吵。
我没说不客气，那样实在太客气了，于是我点个头，对他轻轻一笑，目送他离开。
慢慢将餐点吃完后，我拿起包包，瞥见桌上的结帐单，发现了一件事。
「真是够了，方育息。故意忘记的吧。」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没付钱啊。」
最后我决定把他一口也没动的炖饭打包，一起结帐。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回忆起方育息第一次对我「表白」的事。
那天，我们在程叔叔的咖啡店里相遇，他【不与居积人争富，不与进取人争贵，不与矜饰人争名，不与简傲人争礼，不与盛气人争是非。】重新自我介绍，并说到他有和我跟张敏儿一起去吃过冰，极力想帮助我「恢复记忆」。
我认出他之后，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想认识我？」
接着他就紧张的对我解释，其实他是看张敏儿只跟我比较好，他希望能和她更有话聊，所以才说想要认识我。解释完，他便郑重的对我道歉。
我看得出方育息很喜欢张敏儿，但我同时也知道张敏儿有多么爱于寂，所以我从来没在他关心张敏儿时做出任何鼓励，也总是对张敏儿的话题特别冷淡。
『你至少也要在她离开以前，告诉她一声啊！』
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机会，我不忍心看他等了那么久，却又因为他的不表态、不积极而错失了，想为他做些什么，所以才说了那些我平常绝对不会说的，对我而言冠冕堂皇的话。
「您的餐点已经打包好了。」服务生将打包好的炖饭递给我，接着说：「直接拿着结帐单到柜檯结帐就可以啰！谢谢您！」
我停止回想往事，对服务生点头，「好，谢谢。」
更诚实来说，我，想起过去也曾经等待过我的于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