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相爷是为何事可惜?”雍黎笑问。
“你倒是有趣。”胡炎纪抬抬手让二人坐了,“下边的那些人个个都想在我面前留个印象,偶有几个被我邀来一见的, 无不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失礼,倒是你神色自若言行坦然。”
“那些人在相爷面前小心翼翼大约是有所求,而我自若坦然,不过是没什么想从您这边求得的。”雍黎道,“只看我这张脸,便知我入仕之路已断。”
“入仕之路虽断,但入仕之心却不见得已死。”胡炎纪拿出一张纸来,正是方才二人写的那阙长联。
“千年儒风,并成一段风流,何处教见圣人?却直以圣贤为竿,道德为纶,仁义为钩,利禄为饵,四海为池,万民为鱼。只让樊笼缀宝,锦雀惊惶,徒以此冠冕堂皇娱贵人耳!冷语半言点破无稽不根之论,冷眼一只看透阴阳颠倒之行。凭吊夕阳, 只剩楼头几明月。长笑一声醉去,觉来莼鲈一幻。
三国天下,存得万世太平,谁人惊问青天!何见得哄日南璋,漱月青凤,破云东楚,吐霞棠棣,握山西陈,吞河白虎。只得花谷深山,风流余韵,何让那英豪雄图成霸业矣?《六合》半部需存怀仁治世之心,《南华》一卷莫笑求名入仕之思。曾怀千古,不过江上半青山。抱戟三更睡后,梦中逐鹿尤真。”
他一字字念出来,甚至念出几分老学究摇头晃脑痴迷其中的唱吟。
吟罢才道,“你二人这般气度,可不像是个无所求的人。”
先前谢岑雍黎二人在偏厅过核考之时,留下的一对长联,约莫上联中谢岑的某些词句正是他与那老先生的暗号,那老先生一读便知谢岑之意,当下便带着这副长联去见了传说中求贤若渴的胡炎纪。
且不论谢岑先前做了什么安排,单凭二人这短短几句的笔力深度隐隐透出的局势大观,只需胡炎纪见到,想必怎么得也是会想要来见见他二人。
毕竟,胡炎纪是个多疑的人,在他举办的雅宴中突然出了这么两个名不见经传却别有怀抱的人,自然得探究一二,若是并无异常,招揽麾下也是好事。
“不过两句长联,文人手笔罢了,何以见得?”说话的是谢岑,他可以掩盖了几分自己真实惯常说话的语气习惯。
他先前出面代表长楚使团与陈国交涉时,以及前几日在陈国宫宴上,也都是见过这位胡相的,虽说也并未单独接触,但当下还是小心些的好。
“上联讽喻,看似在讽刺道德文章圣贤仁义,不过是粉饰太平,娱上位者之物用,但其实却有破阴阳颠倒乾坤翻覆之乱局的意气,这是讽喻叹惋之下的‘独’。而下联,比之上联境界更广,是完全不曾掩饰的恢弘意气,雄图霸业,怀仁治世,求名入仕,抱戟逐鹿……”胡炎纪语气渐缓,却注视着雍黎,“只是其中言辞锐利,意气太过,也实在胆大了些。”
雍黎但笑不语,谢岑却道,“胡相目光如炬,不过我兄弟二人,便是自恃文才,偶发些锐利观点,纵是旁人口中恃才傲物,也不欲辩驳。但无意仕途却是真的,所以,敢问胡相今日请我兄弟二人来见,所为何事?”
“我欣赏二位才气,愿延请请二位入府,不知二位可愿?”胡炎纪没有再打官腔,而是很直接地抛出了橄榄枝。
“胡相怕是没听清我方才说的,我兄弟二人,无意仕途。”谢岑始终微笑,淡淡笑道。
“所以我说的是,我想延请二位入府。”
胡炎纪微微偏首,也是浅浅一笑,话中意思却很明显——你们这是想多了,我只想要你们到我府里做个家臣罢了,可没说想安排你们入朝做个官。
这番言语,其实在雍黎谢岑二人的身份跟前算得上是折辱了,但他二人却丝毫不恼火,只是面上却仍旧很合自己当前身份地露出一丝那等十分具有文人傲骨的不满来。
雍黎刻意装作略冷了一丝语气,“胡相爱重,我兄弟二人无福消受。”
胡炎纪听她这一句话,丝毫未恼,而是哈哈一笑,起身来,亲自给二人倒了热茶,一边道,“是老夫失礼了,二位莫怪。”
谢岑接了茶盏,“胡相言重。”
你来我往互相试探间,茶已经续了两次,眼见着夜色渐深,胡炎纪也不欲多留了,便朝二人道,“与二位相谈甚欢,二位若不嫌弃,往后得了空可往我府上走走。”
雍黎二人自然知道他这不过是客套之言,自然也是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地客气了回去,只是也真难得了人家一国之相,还愿意对自己两个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这般客气。
胡炎纪接了侍从送来的大氅,突然又道,“听府里先生说,你们姓顾?不知名字是哪个?”
“贱名何足入耳?”谢岑笑道,却并未回答。
胡炎纪也不追问,却转身看向雍黎,“你知道你那下联中一句,让我注目良久的一句是什么么?”
未得雍黎回答,他却继续道,“‘哄日南璋,漱月青凤,破云东楚,吐霞棠棣,握山西陈,吞河白虎’一句,其中隐喻颇深啊。世间各国局势错杂,若非目光清醒之人是看不透其中格局的,你有大才,目光明透。”
胡炎纪注意到这一句,雍黎自然不意外,因为她这下联中,本意便是想借着这句中“握山西陈,吞河白虎”八字来吸引胡炎纪目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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