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八岁生日很难忘。
  
  那个暑假我的录取通知书送达,两个名校生队友珠玉在前,直到出了录取结果的那一刻,我才放松下来。
  

 文学

  采访时主持人跟我说,很多模仿我们的组合,都做不到我们这么厉害,因为配置没我们高。我们三个人互相追赶,谁都不愿意落后,跑得越来越快,飞得越来越高,所以我们应该感谢队友这么优秀。
  
  我笑着说我不感谢队友,我比较感谢努力的自己。
  
  那次由于各方行程的原因,生日会没办法在我生日当天开,推迟了几天。
  
  生日前一晚,我躲在公司楼下的花园里,坐在石凳上接电话。
  
  趁着生日放假,我和爸妈又都在一个城市,我约了他们两个第二天一起吃饭。我们其实很少联系,但成年毕竟是个大事,我找不到其他人一起,只能找他们两个。
  
  约得好好的,直到前一晚,我爸才打电话过来,说明天有事,不能来了。我说那好吧,也没什么,我和妈妈一起吃。
  
  截止这里还是友好的通话,说完他没有挂电话,继而开始教育我,说我即将成年,却没有一点成年的样子,都是因为我妈不管我,所以才成了这个模样。看他现在的小孩,家庭美满,性格成熟,一个赛一个乖。
  
  我说:“你有病吧,你小孩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他用一种非常令人生厌的长辈语气说:“你太没礼貌了,果然跟你妈一模一样。”
  
  我顿时气性不顺,与他大吵一架,明明是我占理,他讲不过我,就要用长辈的架子来压我,最后气得我直接把电话按掉。
  
  吹了一会儿风冷却,我打开妈妈的对话框,给她打字,相信她会支持我,一起嘲讽我爸几句。
  
  在我啪啪啪打字时,对话框顶部巧合地出现对方正在输入,我妈发消息说她明天突然要出差,挺重要的案子,就不陪我了,让我找朋友去。
  
  我又把打出来的字一个一个删掉,回复她:好的。
  
  公司正门附近围了一些人,临近零点,吵吵闹闹,周围灯火辉煌,不夜城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我把手放在膝盖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拨她十年前的电话号码。
  
  响了几声,有人接起来,迟疑问:“喂?”
  
  我说:“妈妈,我觉得你挺自私的,只管自己潇洒,从来不在意我的感受。”
  
  “……你打错了吧。”
  
  “但是你比我爸好多了,他这个人虚伪又虚弱,没什么眼界,能力也是家族之耻,我理解你看不起他。”
  
  对面果断挂了电话。
  
  我对着一连串忙音继续说:“不过你不能看不起我,我很好。大家都说我像你,长得像,作风也像,如果我哪里不好,那是因为你给我遗传的。”
  
  “我也不是要怎么样,这些年没有你们照样过来了,如果你们现在突然说要跟我相亲相爱,我还觉得神经呢。我就是觉得……如果有什么人必须来爱我,有什么人爱我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可能只有你们了。”
  
  我忍不住叹气:“现在看来你们也没有。或许人生来不是被爱的,是来受难的。”
  
  “妈妈,祝我生日快乐。”
  
  我挂掉电话。
  
  周围高楼林立,我坐在花园里感觉自己十分渺小,沮丧地想着明天要一个人过生日了。一个人过生日不算惨,惨的是接连被约好的人放鸽子。
  
  我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击穿,物理学上说,绝缘物质在超高强度的电流作用下会发生击穿,很多电力事故都是这样产生。
  
  我就像一个正常运作的绝缘体,今天晚上到该崩溃一下的时候了。我两只手捂住脸,难过极了,正想纵容自己哭一会儿,忽然零点到了。
  
  门□□发出热烈的欢呼,全城应援开启到最高潮,整座辉煌的城市被粉紫色笼罩,仿佛柔软朦胧的云雾,在夜晚绽开盛大的梦境。
  
  有人在放气球,两种颜色的气球接连升起,各种应援大屏上浮现我的名字,连公交站牌上都是我的照片,还未归家的陌生人仰头去看巨幅广告牌,粉丝戴着发光的头箍,牵着手唱我写的歌,青春写在风里,写在诗里,写在你的爱里。
  
  一种愉快的棉花糖氛围流淌在城市巷道中,每个转角都有人对暗号,看到熟悉的颜色就认定是同类。有的女孩子手腕上戴漂亮的镭射手环,写着0827·Momo,奶茶杯身贴着我的卡通形象,在脸上画了粉紫的爱心。
  
  公司大厦被周围的灯光映照,染上我的应援色,天空仿佛都是这种温柔的黄昏色彩。
  
  我知道,这一天,机场起落的航班上搭载着印有我头像的登机牌,出租车上会放我的歌,飞驰的地铁停下,出站的人抬头就会看到屏幕中我的影像,有人会向过路的行人献上一支玫瑰,邀请他们一同祝福我的生日。
  
  这一切不是因为我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我的粉丝爱我,他们赠送我这样的盛况。小说里霸道总裁为爱豪掷千金,极尽浪漫之事,现实里真正会这样做的人,其实是粉丝群体。
  
  我的心仿佛在炉火上融化了一点的糖果,变得很软,又想哭又想笑。
  
  我起身朝正门口走过去,热闹的人群像小孩子春游一样,唱着唱着就跑调,不时有笑声捣乱。想必大家白天也是体面严谨的成年人,现在却席地而坐挥着手电筒装荧光棒,一起从我小时候怀念起,聊到遥远的以后,轻松地许下许多年的诺言。
  
  楼下的保安尽职尽责地维持秩序,我从树丛里出来,立即有人认出来,发出一小阵骚乱。
  
  我爬到喷泉雕像上,站得全场最高,扫视一圈,所有人大喊生日快乐,有人叫莫莫,有人叫宝宝,把带有我颜色的手幅举起来给我看。
  
  我开始唱。
  
  我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第一句刚出来,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没有伴奏,声音颤抖哽咽,唱得乱七八糟。周围慢慢有人被感染,跟着哭出来,陪我一起唱。
  
  晚风吹啊吹,吹动头发和裙摆。少年人一腔豪情上路,半路化为绕指柔,在漫长的热血生长之后,我蓦然发现每个人都需要爱,我不是特例,我会因为有人爱我而落泪,甚至迫不及待想炫耀。
  
  或许是我唱得太伤心,意味伤感,有人撕心裂肺大喊:“女儿!你一定要幸福呜呜——”
  
  搞得我破涕为笑。
  
  瞬间就是永恒。
  
  大脑在一晚上过强的刺激之后变得发空发麻,我唱完向大家深深鞠躬,转身踏进公司大门,去自贩机里拿了几瓶冰镇的汽水,抱在怀里,作出十八岁第一天不醉不归的气势。
  
  刚转身,就看到陈嘉浩靠着安全通道,在那儿看完了全程。
  
  我打算装没看见从他身边路过,但他摆了姿势显然是来看我笑话,问我:“怎么还哭了?”
  
  “不要你管。”我刚哭完,声音没有什么威慑力。
  
  “要不要给你下碗长寿面吃?”
  
  “算了吧。”
  
  “也是,不需要。”他一俯身,靠过来吓我,“祸害遗千年,你肯定长命百岁。”
  
  说完从我怀里抽走一瓶接骨木啤酒,借另一瓶充当开瓶器砰声打开,又还回我怀里,喝一口说:“你看微博了吗,程舟卡零点给你发生日快乐,发了三遍,真好笑。”
  
  “他怎么了?”
  
  “山上信号不好吧,八月都在下雪,大半夜找信号估计花了不少功夫,没准现在还挂在哪棵树上,待会儿再发一遍。”
  
  程舟在雪山进组,远离红尘,过上世外仙人的生活,听说手机都冻得自动关机,干脆不用了,外面谁都联系不到他。只有剧组偶尔发照片,能看到他坐在庭院远眺的侧脸,毛绒绒的雪落进棋盘和酒盏中。
  
  我想象了一下星夜雪山峰顶,他呼出的白气冻得薄脆,举起手机向北斗七星要信号的场景,不免有些快乐。
  
  见我面色轻松起来,陈嘉浩又说:“你一个人喝得完吗?”
  
  “谢谢关心,我这就去看看楼上还有谁在,陪我一起喝。”我继续大步经过他身边,衣服被汽水瓶的水珠打湿,洇开几块深色水渍。
  
  走到电梯口,他叫了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