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了,别怕……我走,没有了我,你就可以乖乖睡觉了,对不对?”

他妥协了,她的哭声她的眼泪让他不敢再逼迫她,他要的,和他想给的,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华莹闭上了眼睛,出于本能想要推开他的手,缓缓的抓紧了金线龙凤的锦衾,纤长的玉指掐的紧紧,他的怀抱竟然会让她有一丝恍惚。

“阿莹,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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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在祈求她,低喃的声音有些可笑的悲凉,华莹蓦然又睁开了眼睛,毫不留情的冷冷哭道:“滚!你滚!”

 

元宸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怕看到更多让他害怕的东西,仓惶的披上龙袍,长腿跌跌撞撞的往大殿外走去,摇曳的烛光映着他孤独的背影,走的是那样惊慌。

“陛下!陛下!伞!”

殿外的躁动瞬起,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雨越下越大了。

*

那一夜后,华莹几日再未见到元宸,住在繁华灿漫的明华宫中,她却并没有半分轻松的感觉。

宫女们见她一人无趣,便大着胆子讲些往日的乡里趣事给她听,花香蝶影的宫苑中,压抑多时的空气有了欢笑的声音,大多数华莹都是瞧着小宫女笑的无忧,淡淡莞尔。

“娘娘笑的模样真美!”小宫女惊艳的甜甜说着。

华莹唇角好容易才露出的笑意立刻散了,她不喜欢这样的称呼,这个称呼仿佛生生将她烙上了元宸的所属标记。

“你下去吧。”

小宫女见她似是生气,立刻害怕的跑开了。

元宸不来,华太后却来了,那一片芳菲不再静谧。

“阿莹,哀家早与你说过,我华氏一族的生死荣耀皆系于陛下,你为何……去看看他吧,龙体病了几日竟然不宣御医,荒唐!”

更荒唐的是,皇帝晕倒在了今日的朝会上,满朝文武震惊不已。

“病了?若是他何时驾崩了,我或许会去看看的。”

这句话方才说完,华莹心头竟然是快意的,从未这样盼过一个人早些死,在她看来,元宸是作恶多端,死也是恶有恶报了。

华太后神情微变,须臾无奈失笑,淡漠流露。

“阿莹,他固然有错,可到底对你是真心的,这世间没那么多你以为的好人,哪怕是元善,也并非你所想的那么完美……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你的婚事,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后果。”

花间的风扑面炙热,激的心中郁燥更加缓解不得,华莹坐在锦凳上,攥紧了手中的明珠巾帕,眼眶微红。

“真心又如何,这样歹恶的真心,姑母让我如何敢要?”

从一开始,元宸就做的太绝了,杀了元善,强暴了她,逼迫着她禁锢着她,如此暴行,华莹生生世世都不能说服自己去原谅他。

他对她的那一颗真心,里面掺杂了太多恐怖的东西。

华太后知晓劝说已无用,便起驾回长乐宫了,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这一辈子的时间还长着呢。”

是啊,现在她还未至二十岁,后面还有许多个二十年,只要元宸不放手,她就要和他如此纠缠一辈子,想想竟是半分活下去的勇气都无。

……

想让元宸早日驾崩,自然是不可能,不过十来日,他又开始如常出入明华宫,那场太医们谓之凶险的大病,并没能摧倒他。

九月初九重阳节。

这日华太后宫中行宴,恰逢远在燕州封地的燕王回京,这场家宴又隆重了几分。

“将近一年未见了,燕王身体可好些了?”华太后满目关怀的问着。

金碧辉煌的殿中,笙乐悠扬,坐在下首的燕王元启温和一笑,彬彬有礼的回道:“还在调养着,劳烦太后挂念了。”

他是文帝的第二子,生母乃是高淑仪,娘胎里生来便有不足,如今二十几岁了也须得用药精养着,早些年有人曾与文帝说此子与帝宸相克,须远离禁宫,他便成了兄弟中头一个封王就国的。

“北地苦寒,皇兄若有所需,尽管告知朕。”元宸沉声说着。

元启面色如常,端起手中的琉璃杯朝御座上一敬:“臣记下了,谢陛下。”

比起元宸元善,文帝其余的三个儿子便显得多余了,尤为尴尬的便是元启,排行第二,文不及嫡长子元善,武不及嫡次子元宸,生母出身低微,自己还一身病弱,哪怕是早早封王,也不过是个偏远苦寒的封地,说来都辛酸不已。

正巧宫婢端了托盘来,新剪的菊花正是妍丽,华太后先挑了一支墨菊簪在了假髻上。

“你们也选一支吧。”

坐在席间的女宾,除了华莹,还有燕王的未婚妻,吏部左侍郎之女柏云芝,宫婢将鎏金托盘奉来,元宸便伸手捻起了一支绿菊,淡绿洁白相间的长瓣花素雅姣丽,颇为合适华莹。

“就这支吧。”

今日华莹梳了云鬓,玉笈珠篦,薄施胭霜,美的摄人心魄,元宸亲手为她簪花,靠的近了,幽幽的芳息不由扰了心神,捻着花枝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往青丝里插去。

“愿我的阿莹年年岁岁,安康如意。”

低不可闻的声音只在华莹的耳畔轻漾,热息萦绕,戴着玉珥的耳垂忽而泛起嫣红,素日淡漠的玉容上,有了些许慌乱。

幸好元宸很快就退开了。

这一幕自然是落入了众人的眼中,华太后笑的更加满意,端着酒盏自饮的元启若无其事,倒是挑了白菊自簪的柏云芝,双目微微失神,无人注意。

华太后拍了拍手,舞姬退至一旁,端着名品菊花的宫娥络绎而入,金秋菊香,千姿百态的美目不接暇,一切似乎都和往年一般无二。

华莹心绪蓦然恍惚,各色各式的菜肴糕点随之呈来,她手中不断蓄满的酒杯被元宸拿走了,他生生将翡翠玉箸塞进了她的手中。

“少饮些酒。”

她恍然看去,对上他情愫深沉的眼睛,胃里忽而一阵恶心翻腾。

“唔!”

“阿莹!”

满殿菊浓酒香,胸中那股不适几度翻涌,华莹强忍下了眩晕,纤细的手掌被元宸握的紧紧,用力挣了挣才脱开,耳畔是他急切的询问,直到听见他唤太医时,她才清醒了些许。

“不要!”

她一时失态,攥住了元宸的龙袍,水雾氤氲的美眸倏然紧张的看着他。

“只是不胜酒力罢了,不必唤太医来。”

元宸将信将疑,担忧的将她半拥在臂间,柔软的身姿娇弱的让人爱怜,也不顾阖殿的人在看,失了帝王尊仪,手忙脚乱的便替华莹抚着后背,甚至不敢太用力。

“当真?”

华莹不安的垂下了眸,主动朝他靠近了些,失了血色的粉唇微抿,轻柔的说着:“嗯,我们……回去吧。”

这还是元宸第一次听见她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明明是那样的温柔,落在他的心头却重如千斤,压的他连气息都乱了,刹那的无措,紧接着便笑的开怀。

“好好好,我们回去。”

……

明华宫内灯火通明,幽幽静谧。

斜倚在隐囊间,华莹看着正替自己脱去珠履的男人,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俊美近乎妖异,细长白皙的手指捻着足衣褪的轻慢,蓦然抬起头时,那双好似洒满星辰的璀璨黑眸,凝视着她便温柔一笑。

华莹呼吸一窒,逃也似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好些了吗?”

她点了点头,也不做声,皓腕撑着额角,鬓间的玉珠流苏晃动在额前,微敛的秀眸惺忪,偏那姿态更显得楚楚动人,元宸情不自禁的凑了过去,手指缓缓抚摸在她的脸颊上,温润的嫩滑让他舍不得放开。

“阿莹真美。”

细细的将她的五官触摸着,他用非常近的距离看着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有多贪婪,察觉到她并不似往常那样怵惕,他试探着,用自己的唇去慢慢的、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脸。

华莹下意识的抬手抵住了他下压的胸膛,太近了,透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占据了她的感官。

启明星升起时,宫人将悬在朱色华檐下将熄未灭的宫灯小心取了下来,灯火通明了一夜,整个明华宫中笼上了一层阴霾。

进进出出的宫婢个个神色凝重后怕着,端着手中的东西,出来的如释重负赶紧快步离开,进去的如临大敌,面色惨白。

“陛下,阿莹同你尚且年轻,这个孩子只当是无缘吧,往后须多加小心。”熬了近三个时辰,华太后一贯保养得宜的精致面容也映了几分疲倦,心中更是可惜不已。

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且是从华莹腹中出来的,若是男孩必为太子,哪怕是公主也该是万千尊贵,只可惜……

乱了一夜,痛了一夜,华莹此时躺在床上已不省人事,将足一月失了胎,也差不离折了她半条命,苍白的脸如同薄纸,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元宸就坐在床畔,身上的龙袍凌乱,半边降下的明纱稍稍挡住了两人,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抚着华莹的脸,未曾散去的血腥味还是那样的浓,那是她和他未出世的孩子留下的。

“善哥哥……”

低低的呓语一遍遍重复着,明明细不可闻的声音,元宸却听的一清二楚,已经记不清她唤了多少声了,可在她的口中,从来没有听见任何关于他的东西。

“阿莹,我们的孩子没了,怎么办?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嗯?”

斑驳的阴影下,久久都面无表情的俊美面容忽而勾起了唇角,看着她,这个女人是真恨毒了他,居然不惜用这样残忍的手段,让他亲自弄没了期待已久的孩子。

他冷冷笑着,暗藏已久的深沉狠厉全部露了出来,目中……却是悲凉一片。

她一直都说恨他的,是他忽略了,只要她稍稍对他好一点,他就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连她的恨都误以为是原谅。

元宸的声音不低,华太后听入了耳中,骇然皱眉,等了这一夜,她约莫也清楚了些,只是全然不敢往那方面想,毕竟以华莹那柔软的性子,断不会狠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陛下,阿莹生性良善,你莫要误解了她,皇嗣往后再生,你二人万不要远了感情。”

感情?元宸连冷笑都透出了自嘲,一向都是他的独角戏,他恨不得将心都挖给她,换来的都是些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可碰的人,心却从来都是远在天涯。

……

华莹醒来时,模糊的视线里元宸的身影渐渐清晰,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她下意识的又闭上了眼睛,这一夜彻骨的痛,痛在身也更痛在心。

他,应该是知道了吧?

“喝药吧,太医说女子失胎是大事,需好好养着,往后才能再孕育。”

他的声音淡漠的一起一丝波澜,华莹紧紧的闭着眼睛,直到他将独山玉的小羹匙递到了她嘴边,浓浓的药味几乎能闻到苦,他也不等她张嘴,就着惨白的唇瓣抵着喂来,温热的汤药顺着嘴角淌向耳畔,入了口中的少许苦涩,让华莹清醒了几分。

“你姑母说这个孩子没了不要紧,以后我们还能生很多的孩子,你觉得她说的对吗?”

他不曾停手,一下一下的将给她喂着,不管有没有入她的口。

颈间都是药汁的湿热,华莹蓦然睁开了眼睛,泪光闪动,恨恨的看向元宸,虚弱又决绝的说道:“你的孩子,我一个都不会生!”

珰!

元宸拿着玉羹匙的手一颤,低敛的眸骤然抬起,那里面是难言的怒意和悲怆。

“才一个多月,好小的一团,血肉模糊的可怜……”

华莹知道他在说什么,登时整个人都慌了,怀疑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又恨又怕,一旦被他发现,必然是各种威胁,她只能生下他的孩子,她不敢想象到那时自己会是什么样,与他一起养育孩子?将元善的一切都忘记?将他做的一切都忘记?

不!不!

“你住口!”

无视掉她的尖叫,元宸笑的诡异可怕,低声说着:“那么小,还来不及成型,还未知男女呢。”

“啊!不要说了!不要说!”

啪!

剩着半碗药的玉碗砸在地间,元宸长臂一伸,扣着华莹的肩头将她拽了起来,她瘦弱的身体直在颤抖,看着她惶然落泪,他却恨的咬牙切齿。

“为什么不敢听?你敢那么做,为什么就不敢听了!你恨我,怎么伤我都可以,为什么连孩子都容不得!”

那是他的孩子,可到底也是她的。

“阿莹,你怎么如此狠心呢?”他最后这一句,无力的颓然。

“我狠心?那也都是你逼的!”华莹渗满了泪光的眸幽幽看着元宸,倾城的容颜惨败,清声说道:“我容不得你,也容不得你的孩子。”

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元宸竟是久久愣怔。

他之前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扣在华莹肩头的手渐渐松懈。

“原来他早把一切都算准了,我却不信,呵呵……元善,好一个元善,为了他,你要恨我一辈子,为了他,你连我的孩子都不要。”

华莹狼狈的转过头去,那个让她害怕的孩子没了,她也不曾背叛了元善,而元宸也受到了惩罚,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她变了,良善如她,何时变的如此心狠了?

元宸蓦然发笑,笑的扭曲,倏地用最锐利的目光看向华莹,嘴唇微动:“一命偿一命,你用朕的孩子给元善报仇,很好,你现在应当高兴的。”

他声音低的沙哑,透着丝丝寒意和嘲讽。

华莹咬紧了牙关,对,她应该高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笑都变得困难了!越来越多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元宸用手捧住了她的脸,一下一下的替她擦拭着,冰凉的指腹揉的用力。

“哭什么?笑啊,你哭什么!”

女人的低泣渐渐变成了大哭,元宸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死死摁在了怀中,怒吼着。

“不许哭了!”

晨间太医仔细嘱咐过,失胎的一月内女子须精养,不能动气,不能见泪,一旦动气郁结,极容易留下后症,伤及妇体。

华莹哭的凄然,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会这样没有了,她无数次的幻想过和元善的第一个孩子,最好是个男孩,和他有着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英俊,她一定要将所有的爱分一半给他。

可是,等了那么久,第一个孩子却是另一个男人的,不被她半分期待,反而憎恶害怕,勾诱元宸的前一刻,她是有过迟疑的,可惜她放不起恨,她要让他自己将孩子弄没,也算是对他的惩罚。

仅仅在她腹中孕育了一月的脆弱生命——阿/茶/整/理——,就这样没了……连男女都未知,何其无辜。

她这辈子,怕是都不能释怀了。

“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呜呜!”

元宸由着她在怀中捶打,一贯阴鸷冷漠的眼睛,红了。几次抬起手想安抚她,却又颤着落下,最后紧紧的环住了她。

“你死心吧,朕不会放过你,永远都不会。”

放过了她,余生他又该怎么办,就这样苦苦纠缠吧,至死不休。

……

一月后。

宫人将莲花形的白玉缸移到了锦榻旁,几尾小小的金鱼藏在无根莲下游的欢畅,华莹倚着隐囊,身上盖了一方薄衾,将养了这些时日,颊畔恢复了血色,粉润不艳,昳丽雅媚。

坐在另一侧的柏云芝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的温雅,她亦是个美人,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袅绕如乐。

“前日里我去了承恩公府,世子膝下那一对龙凤胎生的真好,两个长的一模一样,小嘴大眼乖的让人喜都喜欢不及。”

华莹微微一愣,元宸不让她出宫,她嫂子生的龙凤胎她并不曾见过,这几日华家的人来,都只当是她不小心落了胎,便避开不说孩子,怕伤了她的心,这柏家小姐,今日却是三番两次的提。

前面她不曾回过味,还笑着与她说话,这会儿却明显觉得不对了。

柏云芝对她有敌意。

早在柏云芝说完这话后,侍立在华莹身侧的尚宫就知这人不能留了,还不待华莹说话,就冷冷说道:“娘娘身子也乏了,柏二姑娘先跪安吧。”

话音一落,就朝两个宫婢使了眼色,这明华宫中的人皆是皇帝精挑细选来的,会了意便双双上前,半搀半掐着将柏云芝从榻上扶了下来。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放开,啊!”

柏云芝怒起,看向两个宫婢便挣扎不休,倏地被踢中了小腿,吃痛的被按跪在了地上,鬓间的珠花落下,簪不住的青丝散乱了大半。

华莹坐起了身,微微皱眉,正要吩咐尚宫放人。

“就你也配为妃为后?陛下不过是喜你一时的容貌罢了,不知羞耻……”柏云芝骤然抬起头来,长发遮蔽了半边娇容,藏不住的嘲讽扭曲,双目里浓烈的嫉恨幽怨,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那温婉端淑的姿态。

“柏氏失心疯发作了,还不快将她拖下去。”

尚宫厉声一喝,几个宫婢甫上前,捂了柏云芝的嘴就将人拽了出殿去。

殿中刹那静极,华莹久久愣怔,潋滟的美目低垂,白玉缸中影影绰绰映着她清冷的脸,与柏云芝并不相熟,未出阁前她是皇后的侄女,侯门贵女,而柏氏不过是官家千金,本就是两路人,哪怕是行宴相会时,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由何招来她如此敌意?

仔细想想,她忽而想起了什么来。

“赵尚宫,不用难为她,着人送她回府去吧。”

清声婉转的悦人心,赵尚宫收敛了方才严肃的神情,恭声说道:“柏氏对娘娘如此出言不逊,怕是心中更藏恶恨,须由宫规处置,以作惩戒,奴婢知娘娘心慈,还请娘娘放心,不会伤及她性命的。”>>>>完整章节全文在线 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