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 约定(02)
我当下发愣盯住他几秒,他居然换了一个新髮型,之前他的髮色偏黄,头髮长到可以绑起来,现在的他则顶着一头乾净俐落的短髮,并且染成较暗的酒红色,不只看起来变得有精神,原先盖在浏海下的一双眼睛更显得炯炯明亮,而且两个月不见,他似乎长高了。
「干么?」我蹙眉抚着刚才被敲的位置。
「原子笔一支,空白纸三张,没有原子笔的话,铅笔也行。借我。」
【兴利无太急,要左视右盼;革弊无太骤,要长虑却顾。】 「你自己的笔呢?」
「早上太赶,来不及把铅笔盒放进书包就来了。」
「你今天早上才回高雄?」
「昨天啦,我电动打太晚了,不行喔?」他不耐烦,「快点给我,我还要去大便啦!」
我无言,回教室拿了支蓝色原子笔跟几张纸给他,他一把拿走甩头走掉,连句道谢都没有,让在一旁看的袁珍真一时不晓得该气还是该笑:「范莫昇讲话还是很不客气耶!」
晚上,范莫昇跑来找外婆,就像回到自己家,一进门就迅速脱鞋再换拖鞋,之后坐在沙发上,大剌剌地把脚翘在客厅桌上,悠闲地一边吃外婆作的麻糬,一边拿遥控器按电视。
坐在旁边吃水果的我,不悦地问:「范莫昇,你没看到桌上有放水果吗?」
他没理我,自顾自的看电视,我不客气地往他小腿狠狠拍下去,他痛得马上缩回脚,骂道:「干什么啊?臭三八?」
「叫你把脚放下来,明知道桌上放水果还故意翘脚,懂不懂卫生?」
「妳自己不会把水果放远点喔?暴力女!」
「你真把这里当作你家呀?既然来别人家里作客,就要懂得规矩,不要给你方便,你当随便!」
要说这一年来我和范莫昇之间没什么变,倒也不是真的完全没变。
我们两人的感情依旧不好,依然对话不到三句就想走人,只不过最初面对他的挑衅和无理取闹,为了不让外婆为难,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漠以对,不与他正面冲突,到了一年后的 今天,不晓得是不是耐心被磨光,我开始会当着外婆的面跟范莫昇吵架,心里对他有什么不满,下一秒就会直接跟他说,也因此经常弄得一屋子火药味。
起初外婆边看边担心,但日子一久,也渐渐习惯我们的相处模式,只要没看到我们打起来,她都很少会再出面劝阻,或是请温砚洋当和事佬,反而笑吟吟地继续做她的事。
今年,我跟范莫昇才要开始展开高中生活,却换温砚洋的日子不轻鬆了。
升上高三的他,正是水深火热的时刻,为了明年的大考,我感觉得出他很积极认真地在做準备,甚至减少范莫昇再去他家玩电动的次数,范莫昇不敢为此抱怨,他也晓得这一年对温砚洋来说很重要,可是不开心的情绪还是很明显,开学第一週,他就因为进不了温砚洋家的大门,而天天上楼来坐我家沙发,闷闷不乐地看电视。
儘管温砚洋变得忙碌,但还是很守约,开学那个週末,他带我和范莫昇出去踏青,在一个适合阖家烤肉玩耍的溪边。
小孩小狗冲进溪中戏水,笑声和狗吠声不绝于耳,炎炎夏日下,这里被一片翠绿树荫环绕,是极佳的消暑胜地,我们光着脚丫子在冰凉溪水里四处走来走去,范莫昇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故意在我走近的时候狂泼我一身水,让原本只是简单泡个脚的行程,到最后演变成三人的泼水大战。
中午,我们拿出外婆为我们準备的便当就地野餐。
吃完一份三明治的温砚洋,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笑得满足,却也有点无奈:「不知道下次像这样出来玩会是什么时候?」
「因为有很多书要念吧?」我问。
「嗯,还有一堆的试要考,光是这礼拜考卷的数量,大概就有这么厚了。」他故意用食指和姆指比出一个夸张的距离,「反正这一年就努力点,等考上大学,就会轻鬆多了。」
看着他一会儿,我缓缓说:「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希望你可以顺利考上你想要的大学。」我由衷鼓励,「加油。」
他直视我的眼,深深莞尔,「谢谢,听到亮亮妳的鼓励,我就觉得没问题了。」
「欸,饮料还有没有?我口好渴。」范莫昇不知何时已回到我们身边。
「喝光了吗?」温砚洋低头瞧瞧脚边空蕩蕩的三个塑胶瓶,起身,「我记得往桥的方向那边有人在卖饮料,我去买,你们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他一离开,范莫昇就在他刚才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原以为他说什么也会跟温砚洋去的。
「臭三八,我问妳。」他面无表情的对我开口,「妳知不知道阿洋打算考哪所大学?」


Chapter 4 – 约定(03) 我怔了怔,摇头,「不知道。」
「妳都没想过要问他?」他拧眉。
「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晚点再问也不迟……那你有问吗?」
「废话,早就问了!」范莫昇双手抱膝,嘟嚷:「可是他不告诉我。」
「为什么?」
「谁知道?问他的时候,他都只笑嘻嘻地跟我说还没决定好。」接着他又用那双大眼睛瞪我,质问:「喂,妳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阿洋啊?难道妳都不怕他有可能会离开高雄,跑去别的地方念大学?妳都不在乎以后可能会见不到他吗?」
我当下被他问得一愣一愣。
那个时候,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只能静静呆坐不动,结果不到十分钟,温砚洋就拎着三瓶饮料回来了。
回家以后,当晚我窝在房间里,依然想着范莫昇的警告。
也许是因为已经完全习惯有温砚洋在身边的日子,我才没有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满满懊恼顿时大过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迟钝到这种地步?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在我内心深处,就是觉得温砚洋会一直留在这里,一直住在这栋公寓,从没想到他有可能去别的地方,更没想过有一天会看不见他……

『谢谢,听到亮亮妳的鼓励,我就觉得没问题了。』

直至此刻,我的心底才终于升起一丝不安。
结果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只能任由温砚洋当时的笑颜在脑海中不断萦绕……

翌日,第三堂下课,我和袁珍真一起去福利社。
福利社里头人山人海,吵闹不休,我却是呆站在柜檯前,对着盯住架上的一堆零食放起空来。
昨晚没睡好,到早上头都还昏沉沉的,课自然也上得心不在焉,即便现在身边这么吵,思绪也仍是飘忽的,直到袁珍真问我选好了没,我才回神,随便挑一包鱿鱼丝,準备结帐,肩膀就被轻轻拍了一下。
「嗨。」温砚洋在身后对我和煦一笑,「买了什么?」
我愕然不动,霎时哑口。他瞧见我手上的鱿鱼丝,忽然请老闆再拿一罐可乐给他,然后把一张百元钞,以及一罐运动饮料放在柜檯上,等全部结完帐,他就将鱿鱼丝和可乐放到我手上:「请妳。」
发现他连鱿鱼丝的钱都帮我结了,我吓一跳,「不行啦,这个我自己付—— 」
「没关係,难得在学校碰到妳,就让我请一次吧。」他笑意更深,挥挥手里的运动饮料,「走喽,掰掰!」
温砚洋和他的同学离开福利社后,我还傻在原地不动,就在这时,袁珍真用雀跃的讶异口吻问我:「玟亮,妳认识温砚洋?」
闻言,我也面露意外,「妳知道他?」
「当然知道,他是我们国中的学长呀。」她突然不好意思地掩嘴吃笑:「偷偷跟妳说,我以前曾经暗恋过他呢,而且那时候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她跟我一样都很欣赏、很喜欢温砚洋,温砚洋毕业那天,她还跑去跟他告白呢。虽然结果被拒绝了,可是我还是很佩服她的勇气,因为我根本没那个胆子跟温砚洋说话,连跟他对望三秒钟都没办法,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有一点点后悔呢!」
「那妳现在还喜欢他吗?」
她的脸有点红了,嗫嚅:「我是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毕竟都过两年了,现在对我来说,他就是一段很好的回忆,所以我也没想过要再做什么……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啦,因为等他明年毕业,我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就算国中高中都刚好同校,到了大学应该就不会这么巧。温砚洋的头脑很好,能考上的大学也一定很顶尖,我铁定是没办法的。」
袁珍真笑着说完这些话,我听在心里,却莫名觉得苦涩,彷彿前一晚的黯淡心情,又再次笼罩住我的天空。
其实我也是个胆小鬼,想得越多,思虑得越多,就越不敢去向温砚洋证实。
他从没主动向我们提及这件事,范莫昇之前问他时,他就说他还没有明确的想法,这一点反而令我怀疑,以温砚洋的个性,像这么重要的事,我认为他应该很早前就已经有打算才对。
与他相处的这一年多,我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会将事情拖到最后一刻的人,更不是事先不做任何规划及準备,就贸然行动的人。
要是我的直觉是正确的……那么说不定,温砚洋是刻意瞒着范莫昇的?
如果他选择留在高雄念大学,那就没必要对范莫昇隐瞒,不是吗?
无论怎么分析,推论,结果总会偏往让我不安的方向,想得我头脑发胀,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