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着。身旁是倒卧的、被削去了半个头颅的硕大石狮。因为早晨露珠的缘故,白花花的粗糙石狮,浑身湿漉漉的。太阳升起来了,一枚草叶的细小暗影打在石狮身上,暗影中间,是一只濡湿的、一动不动的青色蚱蜢。
  
  前面便是喧杂的集市。提篮,挑着的箩筐,鼓胀的印有红字的化学编织袋,深蓝和藏青的人群挤动。到处是竹笋,粗圆的、未剥去箨衣的沾泥竹笋,滚落在地上或筐中。沿街的豆腐作坊,不斷蒸腾的团团热气,就像神话《西游记》中的无穷祥云;整板耀眼的豆腐,被吆喝着端出来,黄豆的发热香气一直弥漫至街的角落。肉墩头是露天的,切断并被剖开的巨木(乃至没有去掉苍黑的树皮),做结案台。黑壮的屠夫,挥舞阔大弧形的斩肉刀,鲜红、细碎的骨渣,由此像礼花相同四处飞溅。从肉墩头前走过的细瘦老太,一边走一边总是留心她的竹篮——左臂挎着的竹篮里,是一只被草绳缚住了双脚的锦绣公鸡。“咕咕咕”脖间翻滚声响的公鸡很不厚道,每次欲将红冠的鸡头伸向篮外,每次都被老太嶙峋的右手执拗地按回了篮中。我留意好久的那个站在街中的男孩,终于嘹亮地哭了。拖鼻涕,一手拿着咬了半根的油条,穿皱皱的暗红毛衣,也许是发现大人不见了,他纵情地铺开嗓子。集市人群中男孩的哭声,和忽然晃射的阳光相同绚烂。
  
  越过丛林的山峰,君临的太阳使此时一切的暗影变得强烈、浓郁:石狮的暗影,叶片的暗影,竹篮的暗影,肉墩头的暗影,男孩的暗影,雕花门楣的暗影,残缺高墙的暗影,一条街的暗影,整座山中城镇的暗影……
  
  隶属于南边崇山峻岭中的一个省份;隶属于我国,慢慢滚动中的地球上的我国。
  
  然后,“2万或2.5万英尺高的天空总是蓝的。然后蓝色停止,深一点的蓝色接手,越来越浓。130英里以上的天空是黑色的。星星、银河、星云、星团、无线电波银河系,亿万光年之远,简直彻底布满气体和星斗(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著《事象地平线》)”。